网贷坛子「网贷平台」

01

有间房租出去就会被退掉，附近居民已经开始议论，传到后来那间房逐渐多了些「灵异」的说法。

房子坐落在上海杨浦区，爬山虎在墙外蔓延，六层楼高的老房子已经有20多年历史。推开大门，有一股老房子独有的刺鼻味。一层两户的格局，有住户在逼仄的楼梯间堆放了成捆的旧报纸，还有住户鞋架上的老式红色高跟鞋落了一层厚灰。

几十年间，这栋楼已经给无数从外地来上海寻梦的年轻人遮风避雨。

五楼左手边那户就是邻居口中奇怪的房间，白菁租住在这户的次卧，租金不算贵；主卧贵一些，房东还没租掉。用房东的话说：主卧像是「被诅咒了」，2个多月的时间，房间被租出去4次，又被退了4次，现在主卧的房门上被房东挂了一把锁。

房间的采光不好，白天的客厅漆黑，必须开灯才能看得见，从厨房的位置往外看，视野中透过房子和树，是一所三甲医院，房间正对着医院太平间的方向，有时候大半夜还能听见救护车的警报声，胆小的人会觉得害怕。

这房间的上一层住着一位独居老人，平时几乎听不到什么大的动静，下一层住着个即将退休的外科医生。白菁住的次卧不到10平米，房间里横着一张1.2米宽的床，门后面粘着一面镜子，墙上贴了一张珠峰的油画。

她希望能在有生之年登一次珠峰，通过极限挑战燃烧自己的生命，充满未知的同时仿佛时刻在和生死做搏斗，找到生命存在的意义。

有次同事请她去家里聚餐，杀鱼难倒了在场的所有人，白菁二话不说拿起菜刀用刀背在鱼头上一敲，异常镇静。在场的人都惊了。

她喜欢看杨绛的《我们仨》，翻了很多遍，书的边角已经起毛，她在书里能找到一些安慰。同事对她评价也不坏：属于少说多做型。

看起来白菁是一个平静的人，但风暴往往被掩盖在平静之下，白菁的四个室友没人能真正打破她坚硬又显得无情的外壳。

因为找到一份新工作，黄莉从原来的住处乘公共交通到公司上下班，每趟要一个半小时，黄莉决定把住所换到离公司更近的地方，她成了白菁的第四个室友。

黄莉刚搬来那天主动和白菁打招呼，白菁看都没看她一眼，「整个人看起来很阴沉，给人感觉是很不好相处」，起初黄莉也没太在意，「大家漂泊在外，合不来就少来往，平时井水不犯河水」。

有一个晚上黄莉下班回家，公交车坐到半路，雷声伴着闪电，随后来了一场大雨，下车后衣服也被淋湿了，回到家她想立刻洗个热水澡，白菁先她一步在洗澡，半个多小时过后，她还在洗手间，黄莉有些不耐烦。

又过了一个晚上，发生了同样的事，白菁依旧占着洗手间不出来，那晚黄莉水喝多了，很急，她从门外侧耳听，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，敲门也没反应，就像没人，过了几分钟室友从洗手间出来了。

后来的几个晚上，她总会隐约听到哗啦哗啦的流水声伴着歌声，黄莉看过一些心理学的书，以她的理解，也许是这位室友工作压力太大，洗澡的时候歌唱能缓解一下压力，就没多想。

「都是女孩子，在这么偌大的城市打拼，无依无靠的，有些压力确实很难排解。」黄莉感同身受，很理解这种压力，大家都不容易。

有次黄莉半夜起来上洗手间，稀松着眼，根本毫无准备，突然发现沙发上坐了个人，黄莉本能地大叫了一声，她看到白菁一个人瞪大眼睛，坐在客厅沙发上，灯也不开，盯着漆黑的夜，这吓了黄莉一跳，那晚她回房间后开了一整夜灯。

最后一根压垮黄莉的稻草，是那个晚上室友在洗手间发出非常凄厉的叫声，等她出来问她，「发生了什么？」室友却只是摇头，整个人看上去很平静松弛，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。

黄莉觉得不对劲，洗澡的时候唱歌可以理解，那洗澡的时候惨叫怎么理解？黄莉再也不敢住在这个家里，她有天叫上朋友帮她一起逃离了这个家。

黄莉给室友留了张纸条。

亲爱的室友：

你好！

种种原因，我不能继续在这住了，和你说一声。

一起住了一个多礼拜的时间，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，不过没关系。你穿淡蓝色碎花裙真美。还有，我好几次都忍不住想问问你涂的口红色号是什么，可还是没勇气，哈哈！囧，我是真的喜欢极了，我猜是人鱼色对不对？

也许对你来说我只是一个匆忙的过客，但你对我来说却是一起住在一栋房子里一个多礼拜的人，至少也是一种奇妙的缘分。

因为缘分，我们在这大上海相遇，尽管我们住在一个屋檐下，却是陌生人，但我还是想真心地祝福你，未来一切都顺利。

对了，我有几次不小心偷听了你的歌唱，声音很美，我想你同时也是一个善良的女孩，人生都会有很多难处，席勒说过，「高尚的人总是默默地忍受悲痛。」不管遇到什么，时间是抚平伤痛的良药。

最后，冰箱里有我买的鸡蛋，还有面包和水果，牛奶最好热一下再喝，我注意到你经常早餐没吃就出门，记得吃早餐哦，对胃好，健康的身体才能有更好的未来，也为了你的家人。

——室友

02

白菁签收了在直播间购买的人鱼色口红，那天上午她还收到一条短信：尊敬的客户，因你欠贷严重逾期，备案文书已送达你户籍所在地，现对你采取以下措施：把欠款通知书张贴在户籍地公告栏；对你单位进行走访；向各大车站以及广场大屏幕公布你的失信情况，主动还款可撤销。

三天前，白菁手机上有一个外地号码的未接电话，又过了一天，那个号码拨了17次。伴随着的是十几条带有威胁口吻的催贷短信，不堪入目。

在一个天空澄澈的上午，她递交了离职书。下午，白菁把厨房里里外外打扫干净，煤气灶面被她擦得透着亮光。紧接着是客厅、墙面、卧室，她又把衣服叠好，下了一碗面当晚餐。

外面的树被路灯投射出影子，暮色渐重，白菁打开电热水器，温度设置为56°，水烧满了5格，全部由绿色变成红色，她带了一个蓝牙音箱去洗手间，循环播放着一首节奏轻缓的钢琴曲，把洗澡当作在雨中跳舞。

洗完澡吹干了头发，她修了眉毛、化了妆，换上了淡蓝色的碎花裙，涂上了口红，把沙发上的几个靠枕整理好，换上了银白色高跟鞋，她又走到卧室对着镜子转了一圈，钢琴曲还在播放，裙子摆动着……

她从行李箱翻出了一个相框，那是她初中毕业和父母的合影，三个人紧紧贴在一起，她笑的幅度很大，是一个十足的阳光少女，父母的表情也显得很舒心。

她抽出了一张纸巾，擦了一小会，相框被摆在茶几上，目光对着相框久久地看着，好像在犹豫什么，嘴角微微笑、嘴唇颤抖着，眼睛的水珠顺流而下。

她，终究还是做了最后一个决定。

她走到厨房，把窗户关紧了，贴上了提前准备好的透明胶带，卧室的门窗也关紧了，没有一点风进来和流走。她用轻轻的脚步走向沙发，高跟鞋踩在瓷砖上，「咯吱咯吱」。

白菁挺直了腰，整理了头发，坐得端端正正，闭着眼睛，时间带她通向了一条去往来世的船。

前段时间，白菁的手机备忘录里记下了这样一段文字：一个很长的梦。

梦里的上半部分：

一艘巨轮停靠在黄浦江码头，警察把守着登船入口，入口处挤满了人，先是一个青年人突破了防守，更多人挤了进来，原本限载人员不得超过600人，一下子蹿升至上千人，严重超载。

有人被挤落了水，人先入水，紧接着手提箱也入了水；有人抛下救生圈，落水者游到岸边，也顾不得要回家换身衣服，湿漉漉的只想登船，好像在逃命。

船舱里的客人开始有些骚乱，已经过了既定起航时间，船没有动静；船舱外的搬运队有序进行，大量的钢铁被装入船上，陆陆续续运来的文件木箱……船体开始出现倾斜。

暮色已经降临，从船上往两边望去，两岸的灯火稀稀落落，一种破败的景象。

隆冬时节的黄浦江风宛如刀片划过脸，更疼的是内心的离愁感，离开了世世代代生活的地方，谁知道等待着的未知将会发生什么？

水面开始出现波纹，船只已发动，船身缓缓从岸边抽离；岸边站满了送别的亲朋，有人用厚厚的棉衣袖口擦拭着眼泪；一个仪仗队在送别大人物；有一小队士兵在向船的方向敬礼，船慢慢消失在视线中。

03

白菁出生在江苏北部的一个小镇上，靠海。镇上有许多渔民，偶尔也有一些外地来的游客，她是家里的独生女，父母宠爱有加。父亲经营一家小型海鲜加工厂，母亲操持家务，日子还算富裕。

谁能想到命运的船，会把那样一个天真善良的少女航向风暴处。

2010年她读高二，她永远都无法忘记那个秋天，她和往常一样，上完晚自习和同学一起骑着自行车回家，那晚她的命运发生了巨大的转折，因为东西忘记在座位上，她就让同学先走，她独自回去取，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回家。

那个晚上月圆明亮，她心情很好，白天英语老师夸她最近进步很明显，她憧憬着自己的未来，考一所好点的大学，毕业后好好工作，在大城市定居，等有能力了把父母接过来和她一起住。

班上有一个她喜欢的男生对她也有好感，一切都很满意，她的成绩在班里也算好的，整个年级她能排进前20名，她给自己定的目标是：高三上半年要进全年级第10名。

母亲有个习惯，她上完晚自习都会做一些夜宵给她吃，前一天还和妈妈说，想吃醉虾。她嫌学校食堂的饭不好吃，常常到晚上肚子饿，父母在等着她回家。

那天，父亲忙完了一天的工作回到了家，母亲在菜场买了一些肉，和父亲吃完晚饭看了会电视剧，母亲看了下手表，估计女儿就要晚自习放学回家，她把红烧肉热好了，又从坛子里把腌好的醉虾盛出来一碟，父亲和母亲等着女儿回家。

白菁和往常一样，她从学校骑自行车到家差不多十几分钟就到了，就是这十几分钟，她被一个男人拦住，随后发生的事情是她一辈子的痛，挣扎着回到家后一个劲的洗，拼命洗，直到力气用尽。

期间，她拼尽全力想忘记这一切，却始终无法摆脱，她当时也想过走到生命的尽头，但又不忍心父母承受这一切，直到后来她的生活变了，人生也麻木了。

施暴者最后得到了法律的严惩，与此同时，这件事也在小镇的大街小巷传开了，白菁的父母是比较传统的人，觉得没有脸再住在这里，举家迁走，去了一个陌生的城市。

父母靠在工厂打工维持生活，随着年纪增长，父母的身体也不好，白菁想着靠自己的努力生活，就说服父母答应她去上海闯一闯。

04

那晚白菁刚刚洗完澡，看到一条天价墓地的新闻，她开始查了一下相关信息，从那天开始，她省吃俭用，留着钱，但除去房租和日常开销仅有的工资所剩无几，想要靠工资买一个墓地需要很多年。

她前段时间咨询了一个墓地广告留下的电话，她还缺十几万，巧合的是，朋友圈正好刷到一条借网贷的广告，顺着那条广告她下载了好几个网贷公司的APP，凑齐了买墓地所需的钱。

白菁是一个很怕麻烦别人的性格，即便是身后事，也不希望给别人添麻烦，她记得奶奶走的时候，家族就因为买墓地要摊钱的事闹到家里人不愉快，她不希望这件事在自己身上发生。

在充满未知的命运轨迹中，她所遭遇的痛再也无法抚平伤口，她挣扎着，努力着，尽量为自己争取更多希望；她也在试图努力报答对父母亲的养育之恩，然而这一切最终还是失败了，她选择了静止，时间永远地停留在那一刻，就像一艘船，随着大海的波浪，四处漂泊。

梦里的下半部分：

船渐渐地航行到大海深处，临近年关，大家都放松了警惕，有人在包厢里开了上好的洋酒，庆祝即将到来的新年。

所有人看上去都很平静，也有一些人忧愁，有些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快点和家人相逢；岸上的家人也在等待着他们的到来。一个不一样的时代，有着不一样的追求，平平安安、团团圆圆，就心满意足。

船继续在大海深处航行，由于忌惮某种规定，船的航行灯没有打开，更不敢鸣笛，就这样仅凭运气往前开，运气有好有坏，这一次载着上千人的船，碰到的就是坏运气，和另一艘船正面相撞。

另一艘船几分钟后就被大海吞没，几十人的生命也被大海吞没，只有几个人被救起，在这艘大船上，大家都以为有惊无险，十几分钟后，船的底部开始严重进水，船里的人开始慌乱。

船上的人开始落水，有人用枪指向了另一个拥有救生工具的人，占为己有；有的人双手托着孩子在水面；水面上更多的孩子在漂浮，只是孩子们的脸朝向水面，后背对着月亮。

白菁觉得奇怪，怎么会做这样的梦，后来在网上查了资料才发现，这是一段发生在几十年前的真实历史，她带着敬畏心在手机备忘录记下了这个梦。

05

黄莉已经完全融入了新公司，和新同事打成一片，上级也给予了她在工作上的肯定。她新租的房子离公司更近，步行5分钟就能到公司，和新室友相处也很融洽，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角色中。

那晚黄莉下班回到家，蒸了父母从老家寄来的腊肠，又做了一碗番茄炒鸡蛋，等她吃完饭、洗完澡，右眼皮一直跳，总觉得不对劲，她给家人打了问候电话，确认家人没事，想了下工作上也没出什么纰漏，她问自己，「洗完澡怎么眼皮一直跳？」

洗澡，这件事黄莉太深刻，自从遇到前室友，她每次洗澡都挥之不去此前的遭遇，她又仔细回想、分析了前室友的行为，怎么都觉得不对，「不会她出什么事了吧？」她在自我心理建设：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室友；万一她真有什么事，茫茫上海又有谁能帮她？

终究还是做了一个善意的决定，她在出租车上心想：这次见到她一定要解开她的心结。

一切刚刚好，时间来得及；挽救了白菁，也收获了一份过命的交情。

06

「以往住在对面小区，常常听到救护车的声音，没想到这一回自己成了乘客。」阳光透过医院的玻璃，照到白菁的病床上，也照到了父亲头上的白发。

白菁睡醒了，母亲端起白开水在嘴边吹了几下送到白菁嘴边，一家人又团团圆圆在一起了，两天后白菁出院了，一家人带着诚心前往，黄莉也接收到了这家人对她这份说不出的感激。

黄莉听了白菁的遭遇后非常气愤、动容；问到未来怎么打算。白菁的父母决定带着她回老家，经历过这场大劫后，名誉、金钱什么都不如一家人团团圆圆在一起来得重要，况且他们又没犯什么错。

黄莉看出了白菁的心思，「我们公司还在招人，要是不嫌弃可以去我们公司，有我的推荐肯定没问题。」白菁看向父母亲，「叔叔阿姨也可以在这工作啊，这样一家人就一直在一起了。」

母亲找到了一份保洁的工作，父亲在一家水果店当帮工，白菁在新公司勤勤恳恳工作，一家三口齐心协力一条心，逢年过节他们都会邀请黄莉相聚。

通过努力，白菁还清了网贷。

自从出院后白菁开始写日记，第一篇日记。

亲爱的妈妈、爸爸：

当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，睁开眼就看到你们，我那时候真想哭。嘻嘻，我还是忍住了不在你们面前流泪，犬父有虎女，哈哈哈……

我是想说，你们的孩子长大了，以后就让我来照顾你们吧，请原谅我这一次的犯傻，以后无论多艰难，我都会永远照顾你们！

俗话说「向死而生」。人事难料啊，您们原本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，如今却因为我，因为我的遭遇让你们后半生颠沛流离，我很惭愧，我要用我的孝顺来报答您们的恩情。

这些年，你们吃了不少苦，尤其是妈妈的胃总是疼，爸爸的白头发比以前更多了，我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，我要更加努力工作，让你们过上更好的生活。

——白菁，你要加油！

另一篇。

亲爱的莉莉：

请不要记恨我第一次对你冷漠，那时候我心里只有恨，自己活在仇恨、痛苦中，也无形中影响了别人、影响了你，我要和那些被我影响的人认真地说声：对不起！

莉莉，谢谢你搬走时给我留下吃的，那时候有被暖到，心里还是感激的。

我记得上班那天你带我熟悉公司同事，熟悉工作时那么积极；还记得有天我送你人鱼色口红，你开心得像个孩子。

感激的话我都放心里，谢谢遇见你！

——室友……白菁（哈哈哈哈）

另一篇简短的。

时间真快，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，不唱歌，不大叫，可以平平静静地把澡洗完。

作者丨小岛